旧时对得刚好错得刚好
 
 

【喻黄】寒枝(十四)

十四、昨日之日不可留

 

月神祭是拜月教信众一年之中最大的盛典。

数不尽的河灯沿着山间溪水蜿蜒而下,流水湍急之处,载着烛火的灯河中不乏翻转沉没的情景,然而不断从上游漂来的纸船迅速掩过了这些熄灭的星点,汇入前方灯火的潮流中浩浩荡荡向着下游而去。水花裹挟着明灭的光点声势浩大地拍向嶙峋的山石,在夜晚的林中激荡起层层回环的水汽,直到那一点飘摇的烛影终于冲破重重阻碍落进山脚下平缓的河湾里,便像是在夜色里悬浮了一朵一朵发光的花。

从山脚下向上望去,连绵的烛火赫然烧成了一条闪光的灯带,一直联结到夜空苍穹之上,而虔诚的教徒们无疑相信,他们所信仰的月神会沿着这条光芒的道路下到人间。

于是喻文州也没有想到,自己星夜兼程初到云岭,竟然就那么轻易地见到了黄少天。

 

——当这一天的夜色终于开始降临的时候,山脚下已经聚集起了大批信众。喻文州知道,他们大多只是这南疆边地普通的居民,不修习术法,也不钻研教义,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参与到拜月教与中原武林之间那些千头万绪的争端和牵扯中去。然而这片土地上对月神千百年来的信仰,却正是在这样的人群中以最朴实平凡的方式代代相传。

喻文州看到他们小心地将写好心愿的河灯放进水里,而后长久地立在水边目送那一星烛火飘摇远去,一时间竟有些羡慕。这些人中有人翻山越岭,不远千里赶来此地,他们或许永远都见不到那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月神,然而他们所信仰的拜月教教主一定会在每一年的月神祭上代表着神的旨意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只是这种无知无觉的信仰,大概就足以让他们满足地度过碌碌而寻常的一生。而他喻文州修道飞升,眼底走过三界轮回万千星河,到头来却辗转凡尘四处寻不到心里那唯一一个人——甚至在一些人眼里,那还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这想法本该带点讽刺的情绪,然而喻文州也没有什么悲叹伤怀。他诚然羡慕这些人,可他也绝不会希望自己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眼下的路是“喻文州”自己选的,一切的缘起早在千年以前的某一个瞬间就已经生长发芽,而眼下他正比四百年来的任何时候都接近真相。

是的,真相。关于千年以前那一场震惊三界的浩劫,关于“妖刀”,关于黄少天。而如今命运轮转,如王杰希所说:“一切回归缘起之地。”百年追查,拜月教与当年种种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初现端倪,而临安城中,中原大地之上,星月徽记已经再度蠢蠢欲动。一切的一切顺着时间跋涉而来,等待着成全这一场风云际会。

喻文州从临安启程前最后一次拜会王杰希,是在西子湖畔的湛碧楼。曲院风荷,湖光水色,喻文州请王杰希再为自己算上一卦,而茶桌对面天生异相的仙师却只是端起手中的酒盏:“珍重。”

珍重往日,还是珍重现时,亦或是珍重这每一分每一秒映射着自身作为“存在”纠缠爱恨的光阴。妖刀的来历,动乱的起因,还有这一千年来沉浮明灭的时光和扯不断看不见的情意与利害,这一路上还有太多未曾明了的险阻,却也同样孕育着无数绝地之上的风光。有多少爱,便有多少值得,也就生多少欢喜。喻文州举杯一饮而尽,眼角余光掠过刚吃下第三碟点心的卢瀚文,心中陡然而生的竟是一种无言的平静。天下之大,谁能说谪落凡尘的仙人,牙牙学语的稚童,那一对每日里巴望着园中菜圃的白兔子,还有这山脚下满怀企盼的信徒,走向的不是同一种圆满。

初七并非满月之日,半轮象牙白的月色在夕阳敛尽光辉的黄昏之时就已经高挂中天,而随着夜色逐渐暗沉,地上的流水与烛火终于和天上的月光交相辉映成世间仅存的光明。

于是喻文州看见黄少天就站在那一天一地的光明背后,踩着万千星河向他走来。

山风猎猎,流动的灯火终于结成发光的巨网,而黄少天站在了绵长光河的那一端,与他隔着遥远的距离。夜色掩映看不清神情,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陷在四周充满仪式感的氛围里,显出一种过分的冷硬和肃穆,然而喻文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连同他背上的冰雨长剑,都在这一刻散出刺骨灼心的剑气。

全世界的风从遥远的祭坛上空呼啸而过,而所有的树叶都在他身后簌簌作响。

喻文州看到他把手抬起来按在虚空中,而高台之上,少女低低的吟诵声穿破空气,飘荡在郁郁山林之间: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大概而今前尘俱已,确然当作新生。

只是——喻文州藏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攥紧:时移世易,势不可阻,只有你一个,却是绝不能再放手的了。


TBC


*终于到三月了可以发了(排版强迫症的痛你们不会懂)不要脸地打个广告,大家戳一戳文州生日的时候被淹没在tag里的这三篇生贺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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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Mar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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