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始信人间苦别离

喻文州终于讲完千字文已经是四月的末梢，又开了一半的百家姓，这课到了五月中却是再也讲不下去。淅沥沥的春雨下过一阵又一阵，整个临安城都陷在一片潮湿而柔软的热气里。书塾窗外的枇杷树上已经结起了一颗颗青黄色的小果，枝上宽大的叶片在雨水里绿得发亮，而地面上的积水缓慢地蒸腾上来，在每个人眼里笼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比起怎样管好书塾里那一群淘气的小子保证到了夏天能吃上枇杷果——喻文州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心思去打理这样的事——黄少天不见了。

卢瀚文近日的功课也越发地心不在焉，那天夜里黄少天没留一个字匆匆出门，等到喻文州追出门去，已经只能看见青年在村道上远去的背影。他穿着来时的那件布衣，背上的长剑依然裹在黑布之下，在夜幕里沉沉地坠落。

再之后就断了音讯，到现在整整半个月，竟仿佛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个干净。

“黄少是不是不要我了。”卢瀚文支着胳膊靠在窗台上，愁眉苦脸地看着在屋檐下避雨的那一对白兔子，没了黄少天每日里乐此不疲的疯狂逗弄，连它们都好像寂寞了些。

喻文州打开门把兔子放进来，公兔子懒洋洋地抖了抖毛，就爬上床头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母兔子立刻有样学样，前脚扒着床板支起身子，看来也是想跳上去。

“等他回来，说不定已经能看到小兔子了。”喻文州抱起母兔子揉了揉，兔子从他怀里一蹬腿，也跳上了床，立刻就和公兔子团到一起去了。

喻文州看着床头如出一辙的两个白色圆球，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天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出什么，但事实上最坐立不安的人恐怕就是他了。王杰希刚拜访过书塾没多久，黄少天就不知所踪，他很难不把这件事和王杰希说的那些东西联系起来。

天劫，拜月教，六百年前那一场生灵涂炭震惊三界的动乱——不，现在也已经过去快一千年了。那里面有些事情是他知道的，有些则不是，更有些事情是他知道却不甚了解，抑或是了解了却也无能为力的，短短三百七十年，对于修仙之人不过是弹指一瞬，他一介谪仙，辗转凡尘，再洒脱再超然也是漂泊无依，又哪里来的力量去把这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其实也没什么，从前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在更久以前他还没有遇到黄少天的时候，日子不也是那么过的么。可是自从遇到黄少天，自从在这一世再度和他重逢，喻文州已经愈发地不想和他分开。

他那么好，每一时每一刻的长相厮守都嫌不够，又怎么能够忍受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等黄少回来？喻先生你是说他会回来的么？”卢瀚文不愧是与黄少天同出一个师门，已经敏锐地抓住了喻文州话里的关键词，“可是他去哪儿了啊，连个飞鸽传书都不见，说好带我游历天下的，居然就丢下我跑了？”

明明是不忿的语调，说着说着却又低落下去，卢瀚文是真的在为他这个师兄担心。少年人平素最是开朗，这些天却多半时间都是怏怏不乐的样子。喻文州没忍住，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想将那处纠结的神色熨平些：“瀚文，过两天我可能要出趟门，你呢，愿不愿意与我同去？”

他突然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竟还没有一次见到黄少天不离身的那把长剑出鞘的模样。

“出门？喻先生你不给我们讲课了么，是去找黄少吗？”卢瀚文脱口问道，转念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喻先生在这里开书塾讲学多少年，又怎么会特特为了相识不过几个月的他们背井离乡。

他们的江湖离喻文州太远了。

不想喻文州接着他的话温声回答：“是啊，去找少天。”

这件事他思索了很久，王杰希，叶修，他相信自己的这些朋友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就都会出手相帮，反倒是他自身如今处处受限，在这件事上所能做的实在微不足道。然而再怎么劝解自己，心里的忧虑和焦急却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的减少：既然已经遇到了黄少天，他想，又怎么能放任他重新丢失呢。

他不想只是守在这个小小的乡村，纵使忧思如焚却依然无能为力，什么都看不见触不到，一切都要仰赖他人。走出去，虽然天地茫茫，总能向着那一点希望。

他希望能亲身赴这一场征途。

“我把书塾的课业托付给了邻村的肖先生，瀚文你如果不愿意……”喻文州还想接着说下去，肖时钦并非修仙之人，却宽仁温厚，学识广博，有学者修养，自喻文州来到这里，与他也多有来往，将学生们都托付给他，喻文州是放心的。

“我跟你去！”卢瀚文打断了他的话，几日来双眼中第一次放射出热切的光芒，“喻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TBC

*这篇可能要断更一段时间……Orz
 以及为了填充（几乎所有武侠文都大量需要的）反派人数 接下去会有一些原创人物出没 先预个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