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黄少天靠在车窗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笔直的公路不断地向后飞逝。窗外不时地卷过一片片黄色的尘土，隔了一层玻璃静默地弥漫升腾——然后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干燥的日光席卷天地，刺得人眼睛生疼，望不到尽头的路基仿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开裂，再过一秒就要追逐着这个崩塌的世界消散于无形。一路上他们路过无数城镇乡村，有时甚至直接在市区街道上穿行而过，只是无论途经何处，摆脱不了的空寂总是沉沉压在周身如影随形，让人活生生地滋长出正被什么东西追赶着的错觉。

或许是命运。

喻文州很有先见之明地配备了双份地图导航，末日副作用带来的混乱磁场环境下，古旧的纸质地图出乎意料地弥补了电子定位显示屏的偏差。红色的光标拖曳着错综的轨迹记录下他们一天的行程，在向着被显示为绿色小点的目的地不断靠近的过程中，天光也仿佛只是一转眼便黯淡下来。

这天着实过得飞快，除了途中停下两次补充食物和恢复体力，一路畅通无阻，再没有遇到什么意外状况。傍晚时分喻文州停下车，黄少天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城市里。探头张望，临街店面倒还有几家开着门的，只是柜台后面早已清一色地空无一人，没有人烟的街道空空落落，让人无端端地生出身处荒郊的错觉。

他们已经路过太多这样的城市，失了人气，便迅速显出破败衰颓的模样。

“今天可以住旅店了。”喻文州笑笑，随手关上车门，黄少天打量了一下周围，才发现他们果然正停在一家青旅门前。

照例锁了车，确定车体已经无法移动之后，他们才带上必要的行李走进旅社的大厅。屋子里的东西大多没有搬走，还是好好地维持着原先的陈设，靠窗的地方放了一组布艺沙发，矮小的茶几下铺着花纹夸张的地毯，墙角还靠着一个积了灰的玻璃鱼缸。

人去楼空之前，这里一定也是个热闹温暖的地方吧。

喻文州推开一间双人间的房门，尘封多时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黄少天打了个喷嚏。所幸房间里陈设齐全，床铺也还保留着整洁干净的样子，时间仿佛在这个角落突兀地静止不前，床头灯，衣帽架，所有的一切都在现实和过往之间拉扯着推拒与挽留。若不是整栋楼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诡异气氛，简直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喻文州试了试，甚至连房间里的再生供水装置都还能正常运转。

黄少天打开窗户流通空气，就听见喻文州在身后说：“这里有水，你先去洗澡？”

等到黄少天从卫生间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就看见喻文州坐在灯下翻看地图，台灯柔软的光晕恰到好处地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某种美好的轮廓。莫名地觉得呼吸一滞，一声“文州我洗完啦”愣是梗在喉头没能出声。没天理了，黄少天迅速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吐了个槽，同样没有水不洗脸，为什么这个人看上去就是比自己清爽。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丢在地上还笼着厚厚的沙尘和汗渍的衣服，他突然觉得似乎有点不大好意思再捡起来穿上。

就在这么探出半个身子僵在洗手间门口的当口，喻文州已经听到响动转过身来，顺利地对上了黄少天一瞬间变得有点尴尬的眼神。

“穿我的吧。”目光扫视一圈，喻文州直接站起身，从行李袋中翻出一件衣服。

犯规啊！黄少天在内心泪流满面地呐喊，干净就算了，长得帅就算了，还有钱！会开车！连衣服都备了那么多套！你你你你还笑！

“哈哈哈文州啊我洗完了谢谢啊谢谢，哦那个什么你去洗吧今天终于有水了简直像回到人间啊必须庆祝一下……”终于想起了要说点什么，黄少天一边慌慌张张地接过喻文州递过来的衣服一边别扭地往门后缩，手一抖，一件衣服啪嗒一下掉到地上，连忙又蹲下去捡，抬头就看到喻文州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洗完了就早点睡吧。”

“好好好我马上出来你别急啊……”终于手忙脚乱地穿完了衣服，黄少天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三下两下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我睡了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听着喻文州的声音窸窸窣窣地进了卫生间，黄少天长出一口气，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有点发烫……刚才他一定看到了吧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想象了一下自己一脸通红地从卫生间冲出来的样子……黄少天羞愤交加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不不不还是不要想了。

于是喻文州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黄少天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抱着被子，整张脸都陷进枕头里，睡得只露出了额头的几缕刘海。

这样的青旅通常隔音不会太好，运气不好说不定整晚都能听到楼下的高谈阔论或是走廊里没来由的争吵，可是现在整个世界安静下来，白日里聒噪不知疲倦的青年此刻安静地熟睡着，只留下浸渍在灯光里的发梢，寂寞地发着光。

TBC

*我要哭了本来以为这章一定可以写到肉的……卡文卡得一塌糊涂简直不忍直视，这语言风格足够回炉重造八百次Orz

*相信我，这就只是个过渡，下章，下章一定会好起来的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