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啦,给少天送上迟来的生贺~呐,生日快乐呀,我的剑圣
*对应这篇《【喻黄】花好月圆》
万人非你
by 陌殊
01
“我想我是爱上了一个幻影。”
王杰希坐在桌子后面打量这个深夜上门的客户。很多人对他说,作为一个咨询师,一大一小的眼睛在夜晚的灯光下会显得有些恐怖,所幸他一般也不会乐意在夜里加班——但是很显然,这次坐在他对面的人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受到这些外在因素的影响。
他看着王杰希,慢慢地,让人觉得是慎重地斟酌了一番措辞,然后重复表述了一下他的意思:
“一个……不存在的人,或者一个梦,一种玄学。”
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在说到“不存在”的时候,王杰希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犹豫,但是很快这种犹豫就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取代了,王杰希觉得他可能看错了,或者至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那一瞬间在脑海里划过的形容词是否妥当,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
温柔……温和,从容,安定,自信——甚至带着一种无害却奇妙的压迫感,反客为主一般,笃定地告诉他的心理咨询师:
“他叫黄少天。”
喻文州是在某一个加班到三点的凌晨突然想起关于黄少天的事情的,当时他面前是正在徐徐关机的电脑屏幕,手边是一杯冷掉的黑咖啡,下午羊城突降雷阵雨时从阳台抢救下来的衣服还堆在床上没来得及塞进柜子里。单身男人的屋子乱糟糟的,就算是喻文州,熬夜到凌晨三点的样子也不会比别人好看到那里去。
很奇怪。他站起来倒掉残余的咖啡,把空杯子丢进水槽,又打开冰箱拿了一盒没拆封的柠檬茶,在这个本该万事大吉额手称庆然后倒头就睡的时间点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想,太奇怪了,好像面前站着一个黑洞。
“你用了‘想起’这个词。”
王杰希用手背支着下巴,平视面前这位客户。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咨询室里的灯光不算太亮,暖黄的光晕自上而下地包裹着这个男人——他刚刚下班,在羊城的深夜里打车来到他的咨询所,身上带着羊蹄甲和夜来香清冷的余韵,还有一点点夜风卷起的,湿漉漉的尘土味道。
“是的。”喻文州感觉自己快要陷进咨询室深蓝色的沙发里,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条陷在深蓝色水流里的鱼——不,别再想这些了。他揉揉太阳穴,继续向王杰希讲述自己的奇怪症状。
“这正是我觉得不合理的地方。
“我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人。
“但他确实——不如说,我——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但我确实是这样感觉到的,我已经参与了他的生命。那些经历像是一个奇妙的影子,从水面上投映到我的记忆里。
“他存在——不,不是那种别人告诉我的故事,我知道,那不一样。”
王杰希刚刚向喻文州确认了他最近的工作状态,那一套《剑客与剑》是羊城出版社今年推出的一个系列丛书项目,上一个责编突然离职之后喻文州半路接手,已经和它纠缠了几个月之久,终于在近日临近收尾阶段,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瘫上几天集中享受一下之前疯狂加班积攒下来的假期,就不得不先找一家咨询所解决一下自己的精神问题。
或者说,爱情问题。
“说实话,我确实有点舍不得他了。
“我来找到你,就是因为听说王先生这里可以处理一些……嗯,一些不那么寻常的事情。”
喻文州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
所以故事里的那个少年眉眼英朗,神采飞扬,连发尾都在蜂蜜色的暖阳里闪着微微的光。
他在一场大雨里路过喻文州的生命,却像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太阳那样让人心驰神往。意气飞扬的少年像所有故事的主人公那样勤苦不辍,终于将将登顶江湖之巅,绝世神兵犹然在手,一步一剑清光万千。
“我遇见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一个,像他那样让我心动。”
像石子投进寂寞的湖水,怦然荡起涟漪。记忆里的喻文州看见黄少天抱着一只膝盖坐在池边,漫天桃花纷纷扬扬,漂浮在悬停的梦境。
绕回廊,过宫墙,绿纱窗,不思量。*
如果不是脑海中深刻的印象太过鲜明,可能喻文州自己也不会相信,他竟然会在一个完全不认识也不曾经历的世界里邂逅一段爱情。在那些零散的记忆片段里他们太过投契,少年意气恰恰撞上大千世界,正是天高地远任人驰骋的好时光,连对方腰间飞扬的剑穗都是鲜明耀眼的。哪怕时移世易,如今的他站在时间和历史这一端的“现在”,也能体味到那种平凡恋人之间举手投足的欣悦与默契。
“但是我不知道我是真的爱他,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我’,真的爱他。”
02
黄少天坐在池边,无聊地往水里扔了颗石头:
“喂,出来!”
03
喻文州从王杰希的咨询所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从时长上来说这波不亏,无奈他现在感觉自己像是被重装了一遍系统,偏偏旧系统还没卸载完全,导致如今大脑有点不兼容。
毕竟他在此之前设想到过的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平行世界而已!
然而坐在对面的大小眼咨询师一本正经地听完了他的叙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相信灵魂转世吗?”
饶是镇定如喻文州,在上门求访前更是做足了心理建设,也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微微错愕地抬起了眉。
事实上,在来到王杰希这里之前,喻文州也去看过一些心理门诊,各式各样的专业理论早就听了一箩筐。然而他精神正常,身体健康,能加班能爬楼能半夜看恐怖片气不喘心不跳,除了莫名多出的一段记忆之外生活自理万事顺遂,就差交接项目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才通过朋友预约了王杰希这里的时间段,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不到对方一开口就出人意料。
“从你刚才描述的内容来看,如果传统精神病理学上的各种可能都已经被排除,那么我想我们可以直接从其他方面入手,去思考你的问题——”
于是按照王杰希的说法,这段在突如其来的错乱回忆确实是他的亲身经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归根到底都是一种波的传递,每个人,每个时空,每件事。这些波动就在我们身边,不断碰撞交汇。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此刻’的我们通过这种形式获得永久的存在,只是平常我们看不见,也感受不到。
“但是有时候这种波动会产生共鸣,就像你正在经历的这样。
“从肉体和物质的意义上来说,几百年前的那个你和现在的这个你,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但是从精神流的角度上看,你们是一致的。我借用了灵魂转世的概念来说明,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王杰希否定了他的平行世界猜想:“平行世界之间的交际不会产生思想的共鸣,而且从你的叙述上来看,这种回忆是一种纵向历时的延伸,只有把时间维度作为可折叠的变量考虑进去,才能满足这一切在当时当下的共存。
“所以要我来说,这是一段错位的记忆——虽然错位,但确实是‘记忆’。”
喻文州这一个多小时的叙述里没有多少重要的信息,反而大多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但是看得出他在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开心,这些莫名出现的“记忆”也没有给他造成什么生理上的不良影响。王杰希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喻文州:“原理就是这样,不过从给出解决方案的角度来说,我的建议是尽快忘掉他,找个别人去爱吧。
“毕竟你要清楚,那个人确实已经不存在了。”
正因为这段记忆是真实的,所以你才永远不可能追上它,从当时当下的现在跨越去几百年之前,触摸那个被封存在精神领域里的永恒存在。
“可是你刚才说,波的存在和传递是永久的……”
喻文州下意识地开口,然而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的荒谬性,如果真像王杰希所说,上下千年的精神遗存如此丰沛复杂,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那一点微弱的共鸣又谈何容易。
放弃吧,就当是一场春秋大梦。
04
然而那天晚上喻文州真的做了一个梦。
梦很奇怪,比以前那些破开记忆纷至沓来的零散的故事更奇怪。梦里的世界充斥着蓝莹莹的水光,天空像是一块果冻,颤颤巍巍悬在头顶上。阳光曲曲折折地穿过说不清道不明的介质,落到身上感受不到热度,却是凉津津的,顺着身体勾出温凉的光晕。
然后他看见了黄少天,少年的脸出现在天空那一端,桃花眼,比大多数记忆片段里更加年轻一点,却永远是生气勃勃的样子,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他听见那个已经在记忆里被描摹过无数遍的声线:“老和尚!你们这后院水塘里,怎么有一条蓝色的鱼?”
他骤然惊醒,想起梦里视线摇晃的尽头,蓝色天空消散的地方,一方布满青苔的石壁上书着两个苍劲的草字:“蓝雨”。
“哎,你一个人——哦,是不是应该说一个鱼,你一个鱼住在这里,不会寂寞吗?”
“所以这个破庙背后的水潭子真的通着东海吗?老和尚不会是骗我的吧,海里有龙宫吗?你见过定海神针吗?”
“你不要不说话,我知道你会说话的,那天后山下大雨,喊我来这里躲雨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你是要修炼成一条蓝色的龙吗?我还没见过蓝色的龙呢,不过我也没见过真的龙啦,但是我问了别人,他们都说不会有蓝色的龙的。哇,但是你可是一条蓝色的鱼啊!”
“不过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变成龙了,变成一个人陪我说说话就好啦,他们都说我吵,喂我哪里有很吵啊,还是你最好了,你看每次我来找你,你都好好停在池边上从来不躲我。”
…………
喻文州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被从水里捞出来,鬓角眉梢还残留着蓝色的水汽,然而凌晨三点的房间空荡荡的,像一个黑洞。
有什么东西被补全了。他躺回去,目光一闪,掠过床尾那个深蓝色的鱼形抱枕。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想起黄少天,但是那天梦里的水潭,破庙,还有水晶果冻一样的天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时候他会看见黄少天从草坡后面探出头,手里的长剑换成一大捧野草花,花束后面少年的头顶上沾着几片草叶尖尖,脸上的笑容纯粹又清冽。
又或者是某个溽热的暑日过去,竹枝横斜影在窗纸上的时候,他和黄少天一起捧着两大碗酸梅汤,对方一饮而尽之后把瓷碗一搁,趴到方桌上嚷着再来一碗。
也有深雪拥城的冬日,长街无人,霜风凛冽,而他站在积雪的台阶下,终于等到冷月飘灯下风尘仆仆拄剑而归的青年。
甚或热烈的拥吻,许诺,以及誓言。
喻文州试图按照王杰希说的,去经历一些新的人和事,然而临到要出门才发现自己才刚刚申请到了单位的休假。顶头上司方世镜满意地对他笑道:“文州这几个月做新书项目辛苦了,好好休息,这两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从小就和书打交道,毕业之后更是投身出版大业的有为青年喻文州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实在也是个无趣的宅男。
家里只有电脑和手机,桌面上的文件夹名字还是刚刚完成的那本书:《剑客与剑》,几个星期前楼下超市抽奖中到的鱼形抱枕前几天被他从衣柜里拿出来,现在好好放在床头。
——所以其实自己,也是不想忘记的吧。
关于他们的初遇,关于他们的爱情,关于他们穿越百年彼此碰撞的心意。
找个别人去爱,哪有那么容易。
他们没有英气勃勃的桃花眼,没有漂亮的剑穗,不会说那么多话问那么多问题,不会爱喝他煮的酸梅汤,也绝对不会在月光下转过身,长剑入鞘声如龙吟,眼角眉梢都是锋芒凛冽。
他们本该是一对忠诚爱侣,变易千年流光过眼,也再不是随便一个谁可以取而代之。
少天,我原来是在等你啊。
05
幽深潭水破开一道涟漪,天光穿透塘边杂生的蒲葵阔叶,两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水做的天空。
一尾蓝色的鱼轻轻浮上水面,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摆了摆尾巴。
06
半个月后喻文州休假到期重新出门上班,拐进写字楼前惯例在转角的咖啡吧要了一杯现调的玫瑰摩卡。宅居在家的半个月像是独自一人走过几百年的光阴,出门再次见到阳光时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喻文州心情好起来,分神辨别出咖啡厅里播放的轻音乐换了一首,大块的玻璃窗通透明亮,上面换上了五彩的广告纸贴的当季新品大幅海报。
也许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也不是那么难。
“鱼先生?哦喻先生是吧,喻先生您的玫瑰摩卡拿好,下次可以尝尝我们新出的仙草抹茶拿铁啊喻先生,哎好您慢走。”
柜台后面的小哥还是和以前那个一样元气满满啊,喻文州端着饮料走出咖啡吧,在走进电梯前忍不住抿了一口。
装咖啡的纸杯在手里转了转,两行黑色字迹映入眼帘:
第一行是熟悉的流水号,千篇一律的四位数格式:0810
第二行是同一支黑色马克笔,却显见是兴之所至,随笔涂鸦:天气真好,wink~
字迹潦草,最后的波浪线倒是像模像样。
喻文州突然想起手脚麻利的小哥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是啊,天气真好。
半个月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Fin
*化用的是马致远《汉宫秋》的句子
*那个理论是很久以前在一份报纸上看到的,凭回忆(和想象)进行了加工w(就是鬼扯吧喂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