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对得刚好错得刚好
 
 

【王喻】月出(end)

*和王喻的72天 Day63


月出

by 陌殊


“他在发抖。”李轩想,“天,这可真是条漂亮的人鱼啊。”

 

世界在战争爆发后的第十七年终于渐渐归于安宁——不,当然,前线的战士们依然在前赴后继地战斗,为了各自的种族、家国或是某种信仰挥洒着他们为数不多的热血,只是后方的人们终于在颠沛流离疲于奔波的十年之后学会了旁观。

十七年太长了,足够青年开始衰老,而迟暮归于黄土。这个世界用十七年领悟了一个道理:打仗或是牺牲,都该让专业的来。

在这种无声传播的共识之下,后方的社会渐渐趋于一种奇异的安定。商店开张,学校开学,人们各怀心思走在路上,却开始对异见者露出戒备而客气的微笑。大陆上的少数族裔权利委员会也终于重新开始运转,而作为这片土地上数量最大阶层却向来最低的种族,人鱼无疑成了他们首先关心的最好对象。局势稳定不出半年,崭新的人鱼救助中心就在大陆南部最大的港口城市挂牌成立,蓝白相间的年轻建筑坐落在海滨宽阔的冲积平原上,它的设计者骄傲地宣称,透过这里的每一个窗口,都能看见珊瑚海上辉煌的落日,在每一天的黄昏缓缓沉落到那个人鱼的故乡。

李轩大学毕业就来这里工作,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月,但尽管如此,他也能判断出来,面前这条——不,应该说这位——这位人鱼先生,实在是美丽得有些过分了。

李轩有些后怕地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就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以他现在的身份,言辞不当的后果可是很惨重的。他才刚毕业,还想趁着世界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攒钱买套房子,救助中心不菲的奖金那可是很重要的收入来源啊。

这么想着,他继续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那条人鱼。人鱼原本就是个很美丽的种族,他们的大多数族人都有着一头漂亮的银发,无论男女都皮肤白皙,身材纤长适于水中行动,漂亮的眼眸即使是在漆黑的深海之下也能毫不费力地看清周围的一切……然而正是这样太过异质化的特征,却成为他们几百年来都没法正常地融入大陆上的社会的罪魁祸首。哪怕大多数健康的人鱼都能用他们娴熟的法术藏起自己漂亮的尾巴,过于纤巧出众的五官依然能够轻松地出卖他们的血统。从最初他们作为“战利品”被自珊瑚海深处归来的远征者带上这片土地,人鱼就开始了他们几百年来黑暗的厄运。战争开始之后,更多的人鱼被带上了战场,这个种族与大陆生物不同的天赋才能让他们成了天生好用的消耗品,无辜卷入这场陆上政治的仇杀。救助中心成立以来,这里已经接待了不计其数来自前线的受助者,他们被安置在巨大的玻璃水箱里,等待接受身体或心理上的治疗。

李轩面前的这个水箱上面没有名字,一块简易的纸牌被挂在双层玻璃的外侧,上面写着这条人鱼在这里的临时编号:0706。

大概是镇静剂的效果还没有过,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此刻蜷缩在水箱角落的这位人鱼先生安静极了。哪怕他依然紧紧地蹙着眉头,然而那在水中安静阖上的双眼前方,只有几缕银色的发丝轻轻地漂动着,像是一簇温柔的水草。

他没有穿衣服,李轩想。他看着那条在水中优雅地屈折起来的银色鱼尾——它在夕阳下折射出了某种炫目的光彩。他想,大概人鱼的天性,都是不喜欢穿衣服的。

 

第二天再次见到这条人鱼的时候他吃了一惊。面前的年轻人穿戴整齐,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对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喻文州。”

“你是……昨天那条——呸!”李轩迅速在内心哀嚎起来,看来这个月的奖金注定是要离他远去了,“我是说,咳,0706?”

要不是那张被他花了半个下午翻来覆去琢磨过的脸,打死他也不信面前这个“人类”和昨天躺在水箱里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那位是同一个生命体。

难道是双胞胎?同母异父的混血种?李轩发挥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冷不丁听到面前的人笑了一声:“是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是啊,再怎么说,面前的人还是长着一副人鱼的面孔。

而对方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这里没有监控吧?”

“啊是的是的谢谢谢谢……”李轩反应过来感恩戴德,激动完了发现自己好像一个结巴,连忙咳嗽两声拿出工作的态度,“喻文州——喻先生是吧,请问你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去门口那边登记注销然后就能走了,你知道的这两天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被送过来,其实大多数都……”

李轩痛苦地发现自己好像又从结巴变成了一个话唠,难道这就是恩人的力量?

好在喻文州打断了他:“不,我有需要。”

李轩像是被掐了喉咙一样看着他。

“我的爱人不见了。”

 

李轩想告诉他这种玄幻的家庭问题不在人鱼救助中心的业务范围之内,然而一抬头看见那条人鱼的眼神,忽然就又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他实在太像一个人类了。从一丝不苟扣好的衣领到合适修身的卡其色长裤,甚至那一头银发都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换了颜色(大概是某种障眼法,虽然不常见,但是人类永远不应该低估人鱼在法术上的探索和造诣),何况现在面前的人正用一种介于拘谨和放肆之间的随和姿态坐在沙发上,神情温和,笑容得体,简直能拿去救助中心大厅窗口挂起来再被经理每天耳提面命让大家向他看齐一百遍。

李轩见过很多来到这里的人鱼,他们中有很多是被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从各种地方解救回来,大多衣衫凌乱,精神委顿,经历凄惨而催人泪下,身世曲折更惹人同情——总之绝对没有像面前这个人一样的。这和昨天在玻璃水箱角落小心翼翼抱着尾巴沉眠的那条鱼简直是两个生物!

“咳……你说你叫喻文州?”李轩转到办公桌后面一屁股坐下,抓了一支笔开始填表单,这工作他好说也做了一个多月,此刻下笔如飞,业务熟练,沙发上的人鱼也适时地接口:“比喻的喻,文化的文,九州的州。”

“喻……这不像是你们族人的名字。”李轩手下不停,一边写一边就攀谈起来。说实话像喻文州这样愿意主动搭话的受助者他们还是很欢迎的,有些人鱼对陆上的人类有很重的戒心,或是精神受创太重干脆完全拒绝与外界交流,都是比较棘手难办的案例,现在这个虽然气场足了点,但是看上去性子不错,交流起来也会少很多障碍。

“是的,这个名字是我的老师起的,姓氏是取了谐音——我很久以前就来到陆地上了,也比较习惯用这个名字。”

“哦……”李轩撑着下巴,“你刚才说,你的爱人不见了?”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幻的开头。

 

“我的爱人叫做王杰希,是个人类。”

很久以前大陆上的人类就有远征的传统,环绕陆地的珊瑚海风波浩渺,在传说中的绿岛深处,人鱼建立了自己的国度,那里藏匿了数不尽的金银和美酒,遍地珠宝流光溢彩,而温婉的水族少女会在月明的夜晚手拉手浮上海面,她们的喉咙里能吐出世界上最美妙的歌谣。

为此无数年轻的水手带着风发的少年意气和对财富的向往扬帆远行,随着远征者一次次带回成船的战利品,主教和法师们绘制的地图已经远到了海天相接的地方。

活在惊涛骇浪里的勇敢者当然不止是水手。自从绿岛与人鱼被远航的船只发现,人类的航海史揭开了新的篇章。不仅纵横海上的航路变得更加繁忙,也让另一批踏着海潮和巨浪为生的人开始出没在险恶的风波里。

“他们称自己为大海的儿子,真正的勇敢者,而大陆上循规蹈矩的人管他们叫——海盗。”

喻文州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王杰希的那一天,千百年来西风肆虐的海域第一次风平浪静,金黄色的太阳挂在半天之上,水面粼粼的光影绵延着涌向传说中日月相连的彼方。视线尽头的那个人戴着宽檐的双角帽,站在桅杆下方纵声歌唱。

海盗总是很会唱歌的,天大地大,浪迹无家,宽广无垠的大海是他们的舞台,风波出没的地方是他们的故乡。身为勇敢的浪子,大海的宠儿,他们有一副好嗓子,也有数不尽的好歌谣。喻文州记得王杰希唱的是一支关于故园的歌。长空落霞,声调苍茫,一连串转音在海潮的伴奏里干脆利落地斩落,落进水面之下开出一连串莹白色的浪花。

喻文州远远跟着那艘船,直到深蓝的天幕徐徐落下,玉色的月轮挂上中天。

 

喻文州没有故乡。

他在李轩有些诧异的眼神里慢慢地解释:“我出生在大陆上,北边。”

李轩了然地点头。“北边”是流传在人鱼群体中的一个暗语,事实上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的更久以前,那里就有一个更加为世人熟知的名字:“鱼市”。

这里的“鱼”不是别的,单单特指“人鱼”。

“我应该是……运气不错的那一类吧?”喻文州笑笑,“小时候尾鳍受过伤,长相看上去也不出众,还挺不受买家欢迎的。等到差不多到了青春期,局势已经稳不住了。”

人鱼的青春期是他们一生中很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外貌、法力、还有许许多多独属于这个种族的特质,都要到过了这段时期,才能算是真正定型。从喻文州的年龄反推回去,那时候战争应该已经开始了好几年,李轩倒是不知道这个市场竟然在战时还依旧存在了那么些年。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了喻文州一眼,联系他昨晚的睡姿,深觉他说的“运气不错”可能值得商榷。

然而对方语气轻快地说下去:“那时候我遇到了魏老师,就是给我起了现在这个名字的人。”

就算是喻文州,这时候也露出了一点追忆的神情。他跟着魏琛的时间不算长,不久战争进入白热化,再没过多久,他作为人鱼就被征召入伍。然而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喻文州迅速地学会了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在大陆上生活需要的种种,魏琛看上去不修边幅,身上还总带着点草莽的江湖气,却从来没有像其他“买家”那样对待这条人鱼。

“老夫就是路过一顺手,谁知道你这么难弄了,弱不禁风叽叽歪歪的……”魏琛哼哼唧唧,“过来过来,哎我说教你骑个自行车怎么这么费劲呢,尾巴藏好了没,啊?”

 

“在前线过了一段日子,队伍情况并不是很好——两方都不是很好——有一次夜间转移的时候,我就被丢下了。直接从船上扔下去的。”

喻文州对目瞪口呆的李轩眨眨眼睛:“我是人鱼嘛,游水还是会的,当时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哦哦哦……”李轩应声,这听着听着怎么又觉得眼前这位就是个人类了呢,等等……这不是心理治疗的正确打开方式吧???

李轩觉得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自己更失败的心理医师了。

在喻文州的讲述里,他单方面遇见王杰希的时候已经在海上漂了五六天。顺着沿岸洋流一路南下的最初,身边的海水里还弥漫着硝烟和血液的味道,而后来这种气息渐渐淡了,水面变得开阔,人类的海军激战其间的海峡被人鱼甩在了身后,海水的温度也变得舒适宜人,而那时候喻文州不知道,以风浪险恶著称的魔鬼海区正横亘在自己面前。

“你听说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喻文州突然问。

李轩:“……啊?”

这是个很古老的故事了,在人类还没有发现绿岛的时候。喻文州记得魏琛曾经摇头晃脑地给自己读过故事书,虽然最后被他在客观事实层面冷淡地拒绝了,但小美人鱼的故事还就是那时候听到的……痛苦地摇摇头,有时候不得不说,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王杰希在醒来的第一秒抬手遮住了眼睛——太阳太大了,晃得人眼晕,等等那一片银白一闪而过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喻文州实在没法像童话故事书里的小公举那样保持神秘了,他也是有迫切需求的。

——“你有吃的吗?”

喻文州也很绝望啊,在陆地上这么多年唯一没学到的就是野外生存,人鱼是天生会游泳,又不是天生会抓鱼。

漂了这么多天,他饿了。

所以王杰希一直很怀疑喻文州信誓旦旦的“被你美丽的歌声所吸引”到底有多大的可信度。

“不会是你把我们的船弄翻的吧?”王杰希怀疑,身为一个合格的海盗,各种有的没的传说故事也是听过不少的。什么海妖啦巫女啦,海盗也是有童年的嘛。

“爱信不信,有没有吃的?”喻文州撇嘴。

最后他们一起从救生筏的隔层里翻出了压缩饼干和罗盘。喻文州在表示过自己的种族优势后拒绝了人类的水资源,于是那一小瓶纯净水和一套简易蒸馏设备就名正言顺地归了王杰希所有。

“我们这是要去哪?”王杰希一边用拿布条和扣子做的简易诱饵钓鱼一边问,“你说我们这样钓得到鱼吗?”

“哎王杰希,我有个问题。”喻文州不理会他,“我之前看到过的海盗画像都戴眼罩,是不是为了遮大小眼?”

王杰希:“……”

喻文州:“啊这边鱼多,你等等我下水啊。”

有一条人鱼助力,钓鱼大概还是轻松不少的,至少他们没有浪费太多的饼干屑就捞到了好几条,王杰希把他们丢到筏子上,抽出刀子干脆利落地剁成了鱼块。

“啧啧啧,残忍。”喻文州凑过来,随手捞了一块开始狼吞虎咽。

“我们去——绿岛?”王杰希却又提起了这个话题,说着往船舱里一躺,开始和喻文州一起嚼鱼片。

喻文州在听到“绿岛”的时候愣了愣,这几天他们聊得挺多,茫茫深海,两个人的漂流终归是孤独的,好在喻文州不是那种会让气氛无限死寂的人。一来二去,关于各自的身世,互相都了解了七七八八,王杰希知道这是一条从未亲见过故国的人鱼。

“怎么,你不想回大陆吗?”喻文州认真地分析,“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还是距离海岸线近一点。”

“哦,我以为你会不想回去。”王杰希随口答道,新鲜的鱼片柔嫩多汁,哪怕他长年漂在海上,也必须承认饥饿会让食物质量产生质的飞跃。

喻文州沉默了,他在大陆上的那些经历,放在一般人看来确实足够他恨那里一辈子了,王杰希有这种顾虑,确实是在认真地体谅他。

“王杰希,我说真的,你考虑过……和我在一起吗?”

“嗯?”

 

当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不,人鱼并不是放浪的种族。

王杰希,你不知道自己是上帝多么完美的造物。

你不知道月下的大海上有多少粼粼的波光,我就一天天地更爱你多少。

 

最后还是没能抵达绿岛,掌握航向对随波逐流的小筏子来说实在困难了点。他们在漂流的第七天清晨被一艘路过的商船发现,果如喻文州所说,他们确实距离海岸线更近一些,商船上的大副告诉他们,返回码头要不了一周。

王杰希几乎一到船舱里就睡了过去,长时间毫无荫蔽的漂流和高度紧张的精神是哪怕有人鱼合作解决食物问题也无法完全缓解的,更何况喻文州并不算会捕鱼,要说起来,倒是在聊天排遣孤独这方面做出了更多贡献。日光最盛时人鱼总是躲到水下隐藏到筏子的阴影里,王杰希却是肉眼可见地黑了一圈,上船之后除了应付必要的交流,疲惫简直铺天盖地而来。

喻文州在接近商船之前收起了鱼尾,此刻穿着王杰希的裤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对方的睡颜,决定起身拉上窗帘。

踏上甲板时那几个水手若有所指的目光,实在是叫人无法安心。

 

“你听说过鲛人落泪成珠的典故吗?”

“啊……”李轩冷不防被唤过神来,“那不是假的吗?”

随着现代社会科学的发展和人类与人鱼交流的日益密切,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落泪成珠”的说法已经被证明是个不可靠的谣言,连三岁的孩子也能信誓旦旦地证明:“我见过邻居家人鱼姐姐哭的,眼泪没有变成珍珠啦。”

“是啊……可是在那个时候,大家都是相信的。”

 

刀子扎进身体的时候喻文州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他知道对方没有要杀死自己的意思,刀锋一转浅浅地从手臂上划过,留下一道红色的血痕。

“真的是人鱼吗?”“一定是啊你看这长相,啧,可真媚。”

货舱的底部没有灯光,面前的人手上提着一盏羊角风灯,暗室里的光线随着船外的风浪和提灯人的动作起起伏伏。大概是觉察喻文州在看他,对方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他膝盖上:“这腿化得可真——要不然让他哭一个给你看看?”

只能是船长授意的,或者是那个把他们接上船的大副,至于对方是什么时候下的这个决定倒是不重要了,喻文州从走出舱门的时候就知道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只是让他诧异的是,这帮人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人鱼。

动作也很快,毫无顾忌的,原本还以为至少能帮王杰希带点吃的回去……海上不讲少数族裔保护法的吗?

不过他们好像执着地相信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啊。

手臂上的伤口增加到了五道,为首的那个人显然有些气急:“哭啊,犟什么!”又转头对拿着刀子的同伙吼:“怕什么,下手重点!一条人鱼而已。”

“可是我们一会儿是不是还要把他……呃,还回去?”刚才那个对喻文州是不是真的人鱼心存疑虑的小伙子指指外面。

“还回去还不是一样,刚好碰上不借白不借——那家伙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有能耐把我们怎么样的。喂,我说你们人鱼还讲从一而终啊?给谁哭不是哭?”

“看那个家伙漂这么些天还不离不弃的,这俩不会真那啥了吧?”

“搞笑吗?还真有人跟自己的鱼搞一块儿?”

右手臂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被踹了一脚的膝盖像是要碎掉一样地疼,喻文州抬起左手挡了一下脸,用第七道伤口换来了几个关键词。

“他们把王杰希当成我的主人了。”喻文州靠在沙发上,拒绝了李轩关于是否要给自己倒一杯水的询问,“我后来比照了一下地图,早在一百七十年前,这条航线就因为海盗出没和气候恶劣被新开辟的航道取代了。”

道听途说的人鱼故事,色厉内荏的无知与不确定……以及水手手上古老的羊角风灯和这艘航路奇怪的商船——李轩的表情已经很精彩了。

“在那个时候,人鱼确实还只是属于上层阶级的玩物而已。”

 

喻文州想起自己和王杰希漂在海上的时候,吞没了无数船只的海域在某个风雨交加的下午过去之后复归虚伪的和平,他们刚刚竭尽全力保住了救生筏,而温吞的夕阳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和姿态缓缓熔进远方深蓝的海平面。下过雨的空气里翻涌着海上特有的腥咸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幻觉。

“杰希,你说那些风雨,真的存在过吗?”

金色的光线沿着海面铺开,只一瞬就要坠入沉沉的黑夜。

那些飘荡在苍穹之下的歌谣,那些月明的夜里手拉手祝唱过的祈祷。

那个远在大海深处不可知的故国,那个站在时间另一端擦肩而过的恋人。

 

喻文州站起身来,在李轩递过来的表格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谢谢。”

他的字很好看,落笔时手腕微转,线条利落而温柔。

而两百三十七年前的某一个清晨,王杰希从海滨小酒馆并不舒适的床铺上醒来,想起自己在海上时穿过的衣服还没有换洗。

把衣服递给服务生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胸前的口袋里掉出来,像是受到某种预示,王杰希不动声色地用鞋底踩住了那块区域,等服务生出去之后他弯腰从污渍的地毯上把东西捡起来——小小的,闪着光的一颗。

喻文州对李轩说了谎,而王杰希并不会知道。

“我也爱你啊。”他只是想起那个落日熔金的黄昏,月升日落,一尾人鱼伏在自己的膝头,一缕银色的发丝从他的额前温顺地滑落。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Fin


*《诗经·陈风·月出》

23 Jun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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